2014年5月6日 星期二

去梯言


經濟學人說:「台灣的命運或將由街頭決定。」也就是說,民主制度將擋不住街頭衝擊。此語若果成真,則勢必會有一段亂局出現,那麼,最後會是誰來收拾亂局?蔡英文說:「學生最後還是需要民進黨。」言下之意,學生將投向民進黨,亂局也就「收拾」了,但這個結論恐怕下得太早。東漢末年,董卓專權,諸侯聯軍攻打洛陽。聯軍總司令袁紹有意擁立劉姓皇族幽州牧劉虞為帝,以對抗董卓立的漢獻帝劉協,可是劉虞卻嚇得一度想要逃奔南匈奴。由於討伐董卓的戰事不順,眾諸侯困在虎牢,「日日置酒高會,莫敢先進」。只有孫堅奮戰不懈,與董卓血戰數陣之後,他第一個攻進洛陽。群雄割據的局面,最後形成鼎足三分,其中一分就是孫堅的兒子孫權,另二分是曹操和劉備——起初都不被看好。而最初聲勢顯赫的袁紹、袁術、韓馥、張楊等人,哪去了?他們都被「收拾」了!而這一批「被收拾」的角色,一言以蔽之,都是「舊思考」,以為還會回到「舊秩序」(所以要擁立劉姓皇族)。蔡英文想的就是「舊秩序」——非藍即綠。既然學生不可能進入國民黨系統,當然最終還是要靠向民進黨。但是,一旦民主制度不再能夠解決政治紛爭,舊秩序乃不再能夠收拾亂局。學生想要的既然是「新秩序」,就不太可能靠向民進黨。即使有一些學生加入民進黨,也會跟袁紹一度接受董卓任命為渤海太守,後來仍領著渤海郡的部隊討伐董卓一樣。三分天下的歷史借鏡是:始終奮戰不懈的會有一分,就如孫堅打出了「品牌」,孫策打下了「市場」(據有江東),孫權保住「市場占有率」(不屈服於曹操);而曹操能得一分,是因為他雖然起初沒有地盤,但是能得到金主衛茲散盡家財資助(有募款能力),又能號召陳留五千子弟起兵(有號召力),而林飛帆等就正在做這樣的事;劉備一度狼狽如喪家之犬,自聽了諸葛亮「隆中對」之後,目標明確—曉得自己要幹什麼,不瞎闖胡打,終於也能占到一分。最近一年多的民進黨,一心思鴻鵠將至,坐等政權落入掌中(以為非藍即綠)。可是一年多來,事實上沒有一件「正面的事情」可以歸功於民進黨,那跟虎牢關前的諸侯有何兩樣呢?所以說,蔡英文的結論下得太早了。



本文截稿之刻,林義雄仍在台大醫院,尚未發表聲明。然而,政府已經宣布停工,林義雄可以說已經達成目標了。先是林義雄宣布禁食,然後蔡丁貴發動聲援。林義雄的作風跟蔡丁貴雖說截然不同,而我看到的是,兩位老人家都曾聲援太陽花學運,可是都無用武之地。於是在學生撤出立法院之後,選中核四議題,採取他們熟悉的運動方式,想要再掀高潮。兩位社運老將這一陣子以來,心情想必是複雜的。既受到英雄出少年的鼓舞,又因時不我與而心焦。他們很難理解,既然已經占領了立法院議場,奈何輕易撤出?另一方面,林飛帆也去到了核四抗議現場,卻只坐了沒多久就離去。我相信他是支持反核四運動的,可是那個現場他卻無法待久—對於擅長「閃擊戰」的林飛帆來說,這一場「壕溝戰」著實無用武之地。於是,老將們發現,兩代之間並不是他們期盼的薪火相傳,而是世代交替。宋朝詞人辛棄疾的名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引用了戰國名將廉頗的典故:廉頗在趙國不得志,去到魏國。趙王因為一再敗給秦軍,想到了老將廉頗,於是派出使節去觀察「廉頗還能不能打仗?」廉頗本人很想再上戰場證明寶刀未老,因此在使節面前刻意展示:一餐飯吃下一斗米、十斤肉,然後披甲上馬,身手矯健。使者回報趙王:「廉將軍雖老,食量仍很大(能吃代表有氣力)。可是我跟他坐著交談,他在短時間內,上了三次廁所。」歷史上另一位老將,東漢伏波將軍馬援。他幫光武帝劉秀打下天下,仍然馬不停蹄遠征交趾。班師回到洛陽,對老友孟冀說:「男子漢就該死在沙場,以馬革裹屍。總不能躺在榻上,死在女人和小孩圍繞中。」他自請出擊匈奴,無功而返。之後西南武陵蠻作亂,政府軍征剿失利,馬援再次請求出征。劉秀考慮馬援年紀太大,馬援不服氣,披甲上馬,據鞍四顧,威風凜凜。劉秀笑著說:「好一個矍鑠老漢!」批准他出征西南,但是戰事仍然不順,結果病死軍中。我當年還是年輕記者時,就採訪林義雄的新聞,如今我已年屆花甲,而他仍在拚命。對此,我跟陳菊同樣不忍,跟蘇貞昌同樣感覺到,林義雄有馬革裹屍的決心。然而,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該少年人上戰場的時候,老人家既已收到實質效果,可以恢復進食了吧!

馬英九參加國民黨的青年論壇,青年黨員問及馬王關係,馬總統答以「我會檢討我的用人風格」,那並不是答非所問。回到二○○八年大選,當時的國民黨立院黨團戰力十足,而馬英九以七百六十餘萬票當選,那是當前形勢的一個起點。當時的馬總統雄心萬丈,確實想要好好改革一番;而當時被推出來收拾殘局的蔡英文,也想好好改革民進黨一番。後來的發展,馬英九的改革把自己搞到跛腳,而蔡英文改革不成,反被民進黨同化。因篇幅有限,本文僅論及馬總統部分。馬總統當時最應該優先改革的,應該是阿扁留下來的公務員貪腐之風,可是在「不宜株連太廣」的大帽子之下,事務官幾乎「照原任」。那是不對的,公務員受法律保障,但官職不是,貪官不換掉怎麼改革?總之,馬英九的改革重點乃轉向國民黨內,重點則放在消弭地方派系。地方派系當然不會束手「被改革」,於是立委承受最大壓力。也因此,原本是國民黨主力作戰部隊的立院黨團,乃鮮少入閣成為政務官,但他們卻應該是最熟悉「扁八年」政務發展的一群。而馬政府只能從校園裡借將。這些校園來的爺們,也莫不想要有所作為,可是對內搞不動公務員,對外搞不過立委,漸漸就成了(青年黨員指出的)「做什麼都不對,什麼都做不好」。東漢末年,外戚大將軍何進想要誅除宦官,袁紹第一個挺身而出,領了五千御林軍殺進皇宮。宦官們求告何太后,何太后出面要何進「不必株連太廣」,於是收兵。袁紹力勸斬草除根,何進不聽。 後來宦官謀誅何進,何進問袁紹該怎麼辦,袁紹這時已經曉得何進的作風,不再自告奮勇衝鋒,乃建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盡誅閹宦。」這一招非但沒保住何進的腦袋,還引來了董卓之禍。馬主席改革地方派系不成,每遇選舉卻還得跟地方派系妥協,因而地方派系對馬英九既不滿又不甩,而馬總統令不出中央,「改革對象」乃只能朝向王金平。此所以青年黨員問「馬王關係」,而馬總統答以「用人風格」的原因。時至今日,整個馬政府內部,已經都是「瞭解老闆作風的袁紹」,國民黨內則已經沒有「挺身而出的袁紹」,這就是馬總統用人作風招致的結果。

日前在一個喜宴場合,同席有一位高階警官,因而「路過」乃成為席間的敏感字眼。上千群眾「路過」中正一分局,叫囂要分局長下台。隔天,廣大民眾聲援分局長,臉書上按讚數破紀錄。民眾踴躍聲援分局長,會不會壓抑今後的「路過」行為?我認為不會,因為警察的形象經此一鬧反而更弱了。警察原本是公權力的執行者,如今一方面被群眾直接挑釁,另方面卻需要民眾來聲援—恕我直言,兩方面都已不認為警察可以維護公權力。當公權力被人民視為無物,當攻占公署可以理直氣壯,我們對「秦失其鹿」這個成語,乃有了比較真切的體會。秦末陳勝、吳廣起義,南方義軍如雨後春筍般響應,「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對照今天來看,從白衫軍到黑衫軍,大大小小運動莫不一呼百諾,因拜數位通訊科技進步之賜,成千、上萬,甚至超過十萬。重點在於,大家都已經會用,而且大家都不怕公權力,因為公權力還沒適應這一套。二千多年前那一場「逐鹿」大賽,最後贏家是劉邦,他是怎麼起家的?沛縣縣令自己想要起兵,找來主吏蕭何與獄掾曹參商量。蕭曹二人建議:「閣下一直是秦政府公權力的執行者,突然說要起義,只怕沛縣子弟不從。若召喚那些躲在山澤中的亡命之徒,聚集數百人宣布起義,沛縣子弟會響應。」當時劉邦已經在大澤之中聚集了近百人,於是縣令叫樊噲去召喚劉邦。樊噲找到劉邦,大批澤中兄弟遂直奔縣城而來。這時,縣令卻又後悔了,下令緊閉城門,不讓群眾進城,甚至動念要殺蕭何、曹參。逼得蕭曹二人縋出城外,教劉邦向城內號召,結果沛縣子弟響應劉邦,攻進縣府,殺了縣令,開城迎接,劉邦乃成為「沛公」,有了他逐鹿天下的本錢。這一段告訴我們,「秦失其鹿」的實質意義是,人民已經不甩秦政府,才會「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而且公權力的執行者已經無能號召人民,才讓亡命之徒有機可乘。當然,今天的情況跟二千多年前是大不相同,無法類比。然而,人民不甩公權力的情形已經出現,同時,人民動輒聚集數百、千人的情形也已經出現。而政客以為自己還是領袖的心態依舊,政客志大膽薄、見風轉舵、沾光揩油,卻又臨事畏縮的作風依舊。等著看吧,妄想討好群眾、利用群眾的政客,最後都會被群眾吞噬。

學生決定明天撤出立法院,學潮終能告一段落。然而,這麼大一件事情發生了,總有一些正面的東西留下來吧。在我看來,學運有「三句話」相當正面。第一句,是當媒體問靜坐學生「有很多民生法案,因立法院停擺而卡住了」,一位學生說:「從小看立法院吵架、打架,有比現在好嗎?」說的也是,學生占領立法院,天天看學運新聞,很煩。可是,想起藍綠立委潑水、摔資料、搶占發言台,政黨協商破局…,又將接檔播出還不是很煩。即使沒發生學運,那些民生法案可能也是「最後一晚匆匆三讀」,那個立法品質又如何?所以,學運退潮後,國會必須徹底改革,不容爛戲依舊上演。第二句,是林飛帆說:「現在我們要指揮的,是一個脫序的政府。」那股豪氣讓我想到東漢的范滂。東漢桓帝誅滅梁氏外戚,新任命的三公大力整頓政風。太尉黃瓊徵召范滂巡行冀州,范滂受命後,「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當時威名所及,一些貪贓枉法的郡守、縣令,都主動交出印信(離職)。很遺憾,那一股清流只好了一小陣子。沒幾年,外戚大將軍竇武和太尉陳蕃聯手鬥宦官,陳蕃援引士人力量加入政爭,可是最後宦官鬥贏了,陳蕃被殺,竇武自殺。接下去發生黨錮之禍,數百士人被關、被殺,范滂當然不免於難。學生說要「指揮國政」,可以視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這裡要提醒他們,不要被政客利用,不要捲進黨爭,不要落得范滂的下場。(陳蕃原本是士人領袖,但是他至少當了大官,吃香喝辣過了,雖死無憾)第三句,是學運現場的標語,「台灣不要變成下一個香港」,這句話其實比所有反對服貿的其他理由都實在。坦白說,服貿協議的內容相當繁複,官員說明「落落長」,一般人沒耐心聽;「懶人包」則只講了部分,有以偏蓋全之嫌。若撇開專業,服貿協議最不具說服力的就是:香港現在如何?香港回歸之後,總體而言,全港財富增加了,可是貧富差距、房價物價、言論自由…,在在讓台灣人怵目驚心。好的是台灣現在不是香港,我們還可以審查服貿協議的內容。可是,絕對不該用統獨的標準去審,卻也不能用「賺錢就好」的標準去審,最佳標準就是:這一條會不會讓台灣「變成香港」,會的就不要它!


十二年國教新制的第一次國中會考成績公布,出現一堆令人無法理解的怪現象。最令我難以理解的是,為數很多的學生考了五科A++,卻因作文分數未得滿級分,而被排到數百名之後。東晉殷浩從小就被認為聰穎過人,長大後仕途順利,卻因領軍北伐兵敗,而被貶為平民。殷浩罷官後,住在信安(今浙江衢州),整天以手在空中寫字。有人仔細辨識,看出來,他就只寫「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數十萬國中畢業生參加「為免試升學的考試」,而且可能要考二次!五科成績A++,卻仍排到數百名之後!這都是咄咄怪事,而所有想幫忙的人都使不上力,則是「書空咄咄」。回到殷浩。殷浩為什麼一次兵敗就被廢置?因為他被東晉士人推在前面,去跟掌權軍閥桓溫相頡抗。關心者如王羲之一再勸殷浩,不要跟桓溫對抗,可是殷浩騎虎難下,而在他兵敗之後,就給桓溫抓到機會,將他徹底鬥垮。十二年國教倉促上陣,同樣是騎虎難下,若今年處理不好,下場也難預料。後來,朝廷又想起用殷浩,殷浩就寫了一封信給桓溫,可是擔心信中措辭可能有不妥之處,於是一次、二次…反覆檢視。孰料,最後送到桓溫手中的,卻是一個空信封,復出希望於焉幻滅。考生填志願的患得患失心情(家長可能更嚴重),可以跟殷浩檢視信函的心情相比,運氣不好,就會落空,而高分低就者甚至還更懊惱。這種源自「博弈賽局理論」的填志願規則,會讓同窗好友變成假想敵,所有參與者都是敵人—不妙,又是桓溫與殷浩之間的遊戲「間諜對間諜」。最令人難過的,是所有人都攪和在「升學制度」當中,包括學生、家長、老師,甚至教育主管機關,沒有人有心思考慮教育的「內容」。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哲學家羅素的名言:「人生而無知,但絕非生而愚笨。他們變得愚笨,都是教育使然。」諾貝爾物理獎得主費曼的名言:「他們無法將二加二變成四,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知道什麼。」則說明了前面羅素所言,教育如何讓學生變笨。升學制度搞得大家怨氣沖天,是因為設計制度的人「愚笨」,而他們愚笨,是由於教育內容,而非制度。如果我們的教改仍然只會爭吵制度,而不是研究教學內容,我們只會變得更笨。
自曉事以來,就一直聽到「升學主義之害」,我們這一代深受聯考之苦,因此教改之聲始終不絕。可是,從十年教改到十二年國教,越改卻越考越多,免試卻試更多;從前「一試定終生」遭詬病,現在變成「一科定終生」!多個家長與教育團體指控「十二年國教已經被百分之五的菁英家長綁架」。我理解他們的意思,可是卻無法同意他們的說法。簡單說,人生而不平等,除了財富、階級之外,還包括智力、資質。任何一個文明社會,莫不是靠五%的菁英,來造福全體。我不敢想像,如果台灣的下一代菁英,通通被教育成「一般」,那台灣還想進步,還有未來嗎?《韓非子》的寓言:一個楚國人到鄭國去賣寶珠。以木蘭做外盒,用桂、椒為木盒薰香,再綴上珠玉,再用玫瑰裝飾,更粘上翠鳥的羽毛。鄭人買了那外盒,卻退還那寶珠。韓非子寫這個寓言有其取義,但我們對之另有領悟:五%的菁英意味著台灣的未來,他們才是寶珠,而升學制度則是外盒,切不可成天只吵鬧外盒該如何如何,卻使得寶珠遭廢置。換一個角度,家長團體所指控的,若不是那「五%菁英」,而是指五%的「菁英家長」,那麼,我舉雙手贊成。因為,家長是菁英並不代表他們的下一代是菁英。若因為「菁英家長」的聲音大,以致非菁英家庭的孩子被埋沒在社會下層,那可比八股還糟糕。清康熙時,發生江南科場舞弊案,江南士子大譁。有人把考場大門上的匾額「貢院」二字,塗改成「賣完」;有人將財神泥像抬進了孔廟。這件大案最後鬧到康熙皇帝親自召集「乾清門御門聽政」,痛斥六部九卿之後,裁決:涉案官民一律處斬,護短的兩江總督噶禮(旗人)革職聽參,舉發弊案卻被奏請革職的江蘇巡撫張伯行為「天下清官第一」,即行復任。(後來累升至禮部尚書,等同教育部長)那時候是八股取士。考八股是不好的制度,可是它至少可以維持公平,讓天下寒士與世家子弟有平等的競爭機會。自從廢聯考、行教改以來,弱勢家庭的子弟競爭力大減。一位台大教授告訴我「台大已經找不到家長職業是農林漁牧的學生」——不知已經埋沒了多少人才!既然教改不能減少學子負擔,不如改回聯考制度算了。至少可以維持公平——除了防弊,更讓弱勢家庭子弟有公平機會。

故宮國寶去日本展出的風波,終因東博做足補救動作並道歉之後,如期展出。這一回的風波,台灣可謂因禍得福,也就是說,因為此次風波引起的國際關注,以及因日方道歉而得以建立的堅持國格形象,遠高於國寶出國能夠得到的宣傳效果。國寶出國不是小事情,未能在裝箱啟程之前,就反映海報瑕疵,當然是相關單位的過失。發現問題之後,相關單位先做諉過自保動作,也令人搖頭三嘆。然而,終能堅守立場,讓日方非補救、道歉不可,才是轉禍為功的原因。春秋時,鄭簡公去晉國朝見,宰相子產相隨。到了晉國,晉平公以魯襄公之喪為理由(晉、魯皆與周王室同姓姬),未立即接見鄭簡公。子產命隨從將賓館的牆垣推倒,讓所有車馬由圮牆進入賓館館舍。晉國大夫士文伯責備子產,說:「賓館是蓋給所有外賓用的。如今閣下推倒了牆垣,即使貴國訪問團有能力自保,其他國家怎麼辦?我們國君要我請問,晉國這個諸侯盟主怎麼做下去?」子產說:「我們是小國,不能不來朝貢,可是貴國國君卻又沒空,我們帶來的幣帛既不敢暴露在外(放在車上),又必須當面呈獻,不得已才推倒牆垣,讓車馬進入館舍裡面。我反倒要請教閣下,我們該將幣帛放哪裡好?話說回來,貴國君若是因為跟魯國同為姬姓,而以魯君之喪為理由,那我們鄭國也是姬姓啊,我們都能來朝貢,不是嗎?」終於,晉國執政趙武認錯,派士文伯道歉,晉平公接見鄭簡公,儀禮宴飲都高於規格,同時擴建諸侯賓館,可容納車馬停放。晉平公不接見鄭簡公,當然魯君之喪只是託辭而已,史書上未說明真正原因。但大國欺負小國,有時不必有原因,可能只是一種單純的「霸凌弱小的動物本能」而已。日本人對台灣,就常常流露出這種「動物本能」,事實上是因為我們老是委曲求全有以致之;而很多人碰到日本就似乎矮了半截,則是「老是委曲求全」的原因。鄭國其實沒有跟晉國嗆聲的條件,可是子產逮到了一個「理」字——鄭國也是姬姓,乃能跟士文伯抗聲,更因而造福了其他諸侯。我們這次也是逮到了「理」字——合約明載「國立」名稱,東博不敢不做補救,否則全世界的博物館都會認為東博是一個不守合約的博物館。東博以後會更謹慎履約,則是台灣造福了外國博物館。

去梯言/大家來吃毒蘋果

老同學梁醫師對我說:「柯文哲的那個帳戶,就如同白雪公主童話裡的毒蘋果。」他說得很含蓄,而我瞭解他的意思:採購完成之後,廠商的錢就是「毒蘋果」。舉發MG一四九帳戶的立委將目標鎖定,那是一個「洗錢密帳」,這部分已進入司法,不予置評。但即使如柯P所言「從未自帳戶中拿取不該拿的錢」,這個帳戶一旦「司法還其清白」,則深恐它會跟著柯候選人進入市政府,畢竟他的民調仍然領先。大家都知道的,採購之前收廠商的錢是貪汙,可是採購之後呢?春秋時,魯國宰相公儀休喜歡吃魚,因此魯國人爭相買魚送他,可是公儀休都婉拒了。公儀休的弟弟問他為什麼?他說:「我若收了別人餽贈的魚,就難免會遷就他們的態度和想法,也就難免會有虧於法令。…」MG一四九帳戶的原始目的,是在集中接受外界捐款,以提供醫師進行醫學研究之用。問題是,它後來又納入了「互助金」,又被用來「社交應酬」,因而將研究、互助、公益、私用都攪和成一團了。於是乎,「社交應酬」部分就有來自廠商的餽贈,也就難免於「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是吧!如果柯文哲繼續他的醫師教授生涯,如此做法,我不會表示任何意見;但是他現在是當選市長呼聲較高的一位,我不能不提出來,希望柯P能予以澄清:如果柯P當選了市長,這個「小金庫」模式是不是可以適用於台北市政府內?如果台北市政府所屬單位都有一個綜合「研究、互助、公益、應酬」的帳戶,且接受「外界」捐款,縱使沒有人放進私人口袋,又成何體統?而若這種模式不應該、不適合、不允許在台北市政府裡面出現,可不可以拜託柯文哲候選人此刻就公開講明白?同樣春秋時代,孔子的兒子孔伋向衛慎公推薦茍變。慎公說:「我也知道他有才幹,但是茍變以前擔任官吏,在收稅時吃了老百姓兩顆雞蛋,所以不任用他。」孔伋說:「聖人用人,如木匠選材,取其所長,棄其所短。如今處在戰國亂世,任用將才,不該為了兩顆雞蛋而放棄干城之將。」孔伋說得有理,而台北市民馬上要選市長,當然不宜為了「兩顆雞蛋」而放棄干城之才。可是這位「干城之才」也不宜做榜樣,讓市府公務員群起效尤吃「毒蘋果」。所以,還是拜託柯候選人說清楚講明白為宜。


 去梯言/還要繼續盲人騎瞎馬?

殺警事件因小兄弟不肯出來投案而難以收拾。四海幫幫主公開接受媒體訪問,也就是說,媒體知道「幫派在哪裡」;幫主在訪談中說「面對警方施壓」,也就是說,警方也知道幫派在哪裡;幫主自稱「身為董事長」,稱這次事件是「公司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也就是說,「公司」是合法登記的—只有小老百姓這下才知道,原來我們跟黑道靠得那麼近。市議員到市警局政風室檢舉警察「收規費、插乾股」,代表一個意義:這個案子無法在議場中以質詢方式處理,因為議場中的「質詢/答覆」已經徒具形式,無法劍及履及解決問題。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狀況。東晉時,士人流行「話題遊戲」。有一次,桓玄、殷仲堪、顧愷之一同坐談,題目是「險」,每個人要說一句話形容危險的情況。桓玄說「在矛頭上淘米,在劍尖上炊飯」,殷仲堪說「百歲老翁攀著枯樹枝」,顧愷之說「深井汲水的轆轤上,睡著一個嬰兒」。這三位都是朝中大官,說的卻都是虛擬狀況。在座有一位參軍插口:「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後者這兩句流傳一千多年至今,因為那是實際生活會發生的情況:盲人騎著瞎馬,深夜走在深水池塘邊,步步危機啊!對應到這次殺警事件:幫派公開存在,甚至合法登記公司;警方都知道,甚至有不肖員警與之一同「魚肉」商家。市政府如果始終「看不見」,豈不是「盲人」?市議員覺悟,在議會質詢已經無效,則議會監督市府的機制莫非已成「瞎馬」?黑白兩道雙管齊下,商家怎不「臨深履薄」擔心害怕?廣大市民豈不是步步危機?如此狀況只有台北市如此?我不相信。台北市爆出了問題,其他縣市看在眼裡,卻彷彿自家沒事,則「盲人瞎馬」就是普遍現象了。如果這是普遍現象,中央主管機關毫無動作,難道也是「盲人騎瞎馬」?馬總統應該不是瞎馬,他在擔任法務部長時,就因為大力掃蕩黑道而揚名。可是看到警界風紀敗壞至此,又作何感想?能夠重振雄風否?市議員只能對市警局,不能對中央。可是我對警方能否自省、自清,持非常悲觀的看法。欲求一新「盲人騎瞎馬」形象,恐怕得法務部和調查局出手。



習近平的葫蘆
香港的占中行動爆發警方以催淚瓦斯對付民眾的情事,事件已難善了。香港是「一國兩制」的櫥窗,這下子,「一國兩制」對台灣就更沒有市場了。可是,習近平卻在占中行動前兩天,對參訪北京的統派團體,高調重提「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習近平的幕僚沒有讓他瞭解香港的情況嗎?我想不會。於是疑問出現了:習近平今年以來,無論對外出訪或對內整肅,都愈見強勢。而他既然曉得香港的事態不好收拾,也曉得「一國兩制」為台灣人民所排拒,他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要高調重提「一國兩制」?對此,個人認為,他是有針對性的。其一是針對「馬習會」。雖然「馬習APEC會」幾乎已經不可能,但是仍然餘音裊裊,還有「APEC會後也可以」的說法。而習近平高調宣示「一國兩制」乃成為一項空中喊話,「要會嗎?好啊!在一國兩制下會談」。設定如此前提之下,再加上香港的情況,「馬習會」大概就此不提了。(王健壯兄大文呼籲「總統應出面對此表態」,恐怕馬總統是「半夜吃黃連—暗中叫苦」吧)其二是針對蔡英文之前說「專心打好選戰,北京會朝民進黨的方向調整」。蔡英文所謂「民進黨的方向」,當然就是指「台獨方向」,因為北京從來只有對台獨有意見,從未對民進黨的其他主張有意見。在蔡英文的思考中,上次(二○一二年)大選她就是敗於「北京反對台獨」因素,因此她是以「只要贏了選舉,北京就會調整」來教育選民。而習近平的高調宣示,就是對此而來。《列子》的寓言「杞人憂天」,一般都只記得「有那麼一個可笑的、心理虛弱的人」,但列子還有下文:杞人在聽說「天不會塌下來」之後,就放心了。可是長盧子聽說此事,說:「天地無窮,變化也難測。說天不會塌、地不會陷,不見得對。」而列子則評論:「說天地會塌陷固然錯了,說天地不會塌陷也不對。因為天地會不會塌陷,不是人類可以知道的。」長期以來,國民黨總是以「台獨,中共就會動武」作為選戰最主要說服點,而且幾乎每次都見效。蔡英文前述發言,就是指「說中共會動武是杞人憂天,其實北京會調整」。而習近平高調宣示的,則是「你們都不對,我說的才算」。至於中共會不會動武,指標就看香港了,畢竟那裡是「一國兩制」的櫥窗。

去梯言/反占中黑衣人哪來的?

一九八九年北京天安門事件,學生製作了一個「民主女神」。事件以慘劇收場後,海外民運人士集資弄了一艘船「民主女神號」,要巡迴全世界宣傳大陸民運,結果因經費無以為繼,被台灣某團體買下,開到台南安平港展覽。當時那則報導,令我感慨萬千,在雜誌上做了標題:「民主床頭金盡,女神落花飄零」。這次香港占中運動,學生也做了一個打傘人形圖騰,占中眼看曲未終人已散,這個人形圖騰也將自人們記憶中拭去。當其他「大人」運動領袖也跟務實的香港人一同勸學生撤退,陷入焦慮卻欲振乏力的,當然是學生領袖。王莽篡漢後倒行逆施,各地變民蜂起,其中聲勢最大的是赤眉,號稱百萬之眾。赤眉原本沒有要革命,只因為連年飢荒,人民進入山澤挖食野菜,人數愈來愈多,終至嘯聚山林。由於一再擊敗官軍,人眾愈多,領袖樊崇的壓力愈大:其一是他缺乏掌握百萬大軍的能力,只好將部眾分成二股,自己帶一股,三位將領合帶另一股;其二是百萬人眾基本上都是農民,軍中瀰漫濃重的思鄉病,日夜愁泣,想要回去山東老家。樊崇與將領們商議,認為一旦回到家鄉,肯定一哄而散,屆時官兵緝捕,大夥都將陷入危險,不如往西攻向長安。結果,赤眉攻進了長安,卻搞得一團糟,最後被劉秀擊敗、投降。情況相當類似:占中群眾原本也不是要革命(「雨傘革命」是西方媒體的炒作),都是因為被催淚瓦斯激怒,才使得港人群起聲援,人數暴增;而學生領袖也缺乏領導群眾的能力,使得他們陷入進退維谷的焦慮。撤退的話,擔心話語權又交回那些「習於妥協遊戲的政客」;繼續占領,他們又瞭解同學們的心理,是想回去上課的。所幸者,北京飭令港府採取冷處理,因此參與占中的學生沒有秋後算帳問題,也不至於重演天安門慘事。然而,占中事件的原因(真/假普選)卻並未消失,隨時會因新狀況出現而捲土重來。在浪靜風未平的時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揪出「反占中黑衣人」的幕後指使者。我不認為黑衣人是港府或北京指使,也不認為是「外國政府」暗中運作。但這個幕後藏鏡人才是香港「民主、法治、安定」的最大敵人,不容他下次還有機會搗亂。

去梯言/這一局,精彩可期

2015-01-21 02:02:02 聯合報 公孫策


柯文哲跟郭台銘對上了,這兩咖是當前最紅的政、商熱門人物,熱鬧可期;更由於他倆(因為太紅)分別挑戰了傳統的潛規則,所以精彩可期。柯文哲上任以來,點名修理的財團已經有:皇翔、日勝生、富邦、遠雄,現在加上鴻海,他顯然不把「為政不得罪巨室」的潛規則當一回事。「不得罪巨室」在國民黨執政下是不可動搖的,甚至在阿扁執政時,也只有「需索於巨室」,而並未得罪於巨室。然而,這句話最早是孟子說的,孟子原意並非指「跟巨室妥協」,而是「先搞定(最難搞的)巨室」,一旦巨室傾服,一國都會傾服,乃至天下傾服。柯文哲不憚於向財團宣戰,應該不是想要與財團為敵,而是有心「收服」財團(只不過採取的是柯氏風格)。一旦財團服膺,不但「婉君」肯定大樂,甚至連我這個「無LINE族」也會傾服。問題在於,皇翔、日勝生、富邦、遠雄各有「尾巴」捏在台北市政府手中,縱使不服,也不敢吭大氣,而鴻海卻不是。「台北秋葉原」是市政府獎勵民間投資興建停車場方案下的產物。鴻海的十億權利金是否太低,我無以評論,但是,本案既然是公開招標比案的結果,肯定鴻海提出的條件比其他投標者更好(否則就有問題了)。而這正是郭台銘「膽敢」大登廣告,不甩「民不與官鬥」潛規則的主要原因。《艾子雜說》的寓言:艾子嗜酒,經常爛醉如泥,門生們想出一個法子,要「嚇」老師一記,讓他節制喝酒。有一天,艾子又喝醉了,在家中吐了一地。門生們買了一副豬腸,混進穢物中,等艾子酒醒,對他說:「人有五臟才能活,老師昨天嘔出一臟,只剩四臟了,怎麼辦?」艾子聞言大笑,說:「唐三『藏』都可以活,何況我還有四臟!」「民不與官鬥」,是因為官府有公權力讓老百姓「活不下去」;「為政不得罪巨室」,是因為巨室有辦法讓執政者做不下去。可是這一局雙方都不適用:「台北秋葉原」縱使擺爛八年(柯文哲兩任),也傷不到鴻海「一臟」,所以鴻海不怕。而柯文哲不靠政黨當選,不受派系山頭左右,財團就「搞」不到他,所以絕無示弱理由。這,正是「精彩」所在,兩個大咖都不肯退讓,大家有得看了。

去梯言/六都瞎搞的極致

2015-03-25 02:26:03 聯合報 公孫策


柯文哲批「六都是胡搞瞎搞」,這次,我完全同意,因為六都使得區域整合困難重重。困難的原因是,六都的市長已經成為台灣的超大「諸侯」,誰也不服誰。同時,誰也不敢在任何一個題目上「喪權」或「矮化」,否則就別想連任了。即使是當紅的柯文哲,他的快人快語市民聽得很爽,可是他要是對新北市「讓步」,試試看!區域整合困難恐怕還是小事,六都可以「瞎搞」到什麼地步?比較切近的借鑑是唐朝的節度使。唐朝的地方行政體系是「道州縣」三級制。節度使不是行政體系的地方官,而是廢除府兵制之後,在重要戰略地區置十個「鎮」,總司令稱節度使,任務是鞏固邊防。可是,唐朝的政治重中央而輕地方,考績不好或受當權派排擠的官員就「下放」外州,視同貶謫。而地方官奉召入京,甚至被形容為「登仙」。於是乎,地方官的平均品質就遠不如京官(不要被韓愈、白居易等騙了,那些是極少數)。為了管束這些地方官不「胡搞瞎搞」,朝廷讓節度使兼領採訪使、按察使等職務,負責監察、考核地方行政官吏。這一套在安史之亂以前還實施得不錯,可是在安史之亂以後,中央施政愈來愈得配合軍事,各鎮節度使開始掌握行政、財政、戶口、土地等權力,以方便「區域整合」,漸漸的「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最終形成藩鎮割據,朝廷令不出京師。台灣的六都會不會形成「藩鎮」?六都沒有軍隊,所以不會,是嗎?結論不要下得太快。財政是當前的焦點。此前中央與地方的財政收支劃分已經很緊張,去年九合一選舉後,民進黨的四都市長走進行政院開會,那威風凜凜的一幕,大家應該都還沒忘記。再看前一陣子陳菊要求石化業「遷籍」,那種「遷來,否則關廠」的強勢態度,即使中央政府換黨執政,有可能轉為緩和嗎?六都一旦爭到財政大權,屆時將「既有其選票,又有其財賦」,周邊農業縣發不出薪水,甚至區域內駐軍缺糧缺餉(募兵制實施後會有什麼變化?),都只能仰其鼻息。那時候,就形同藩鎮了。我不喜歡危言聳聽,只是提醒下,要當總統的,請納入執政思考。



去梯言/莫搞到滿城盡帶黃金甲

2015-02-04 01:52:45 聯合報 公孫策


大學入學學測方結束,而上銀科技董事長卓永財的警語言猶在耳:「都是富人念台大,台灣有什麼希望?」這句話讓我想起廿多年前,張忠棟教授(已故)就提出:「台大已經找不到家長職業是農林漁牧的學生了!」這是很嚴重的問題。但是,廿多年前只聽到一個人提出警告,廿多年後仍然只有一個人發出警語,卻同樣不引起任何重視。台灣的貧富差距已經是大問題,而這又不僅僅是貧富差距的問題而已。窮人家子弟跟富人家子弟一樣,有聰穎、有魯鈍。但若窮人家子弟不能得到公平的受教育機會,這個社會就不是一個公平的社會。正面的歷史借鏡是漢武帝。在他之前,朝廷官吏多由功臣子弟充任,漢武帝開始,要求丞相、列侯、刺史、太守等舉薦民間賢良、方正、文學、孝廉等人才。當時名臣如董仲舒、公孫弘都是經舉薦而出仕;甚至主父偃、東方朔等,是自行上書皇帝言事,而受重用。重點不是漢武帝拔擢平民英才,而是當時貧民都有受教育的平等機會,然後政府以政策排除平民進身的障礙,才成就了大漢盛世。回過頭來看,如果二千年前的窮人家子弟都能比現在有更公平的受教育機會,那還不該檢討嗎?反面的歷史覆轍是唐朝流寇黃巢。黃巢為腐敗無能的大唐帝國踢出臨門一腳,他在南方起義時,檄文明指「(朝廷)宦豎柄政,垢蠹紀綱…銓貢失才」。而黃巢本人正是教育掄才偏差的例證。他有一首詩〈不第後賦菊花〉: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黃巢之亂可以說就是「銓貢失才」使然,但是有人會說,大學入學考試跟「銓貢」無關。可是,現在這個入學制度,加上大學林立,就大有關係了。大學林立使得一大堆魯鈍之才得以取得大學文憑。這些家境較好的魯鈍之才(家境差的當然不會去念私立大學),乃可以這張文憑到國外混個N流學校的碩博士學位,回來又可以因父兄家族的關係,占走較好的位置—這可跟「銓貢失才」有關係了吧?學測雖然算是公平,可是後面的申請、推甄,乃至「課外活動表現」,對窮人家子弟的不公平,必須矯正過來。別等搞到「滿城盡帶黃金甲」,悔之晚矣!

去梯言/沒有郭子儀 就只好等蔡鍔了

2015-02-18 00:56:37 聯合報 公孫策


蔡英文宣布參選,國民黨卻沒有人敢應戰。根據媒體作的民調,如果今天投票,蔡英文對上國民黨「四大天王」任何一位,都能輕鬆得勝。國民黨的支持者哪去了?其實都還在,不是嗎?他們為什麼不願表態?因為,國民黨仍在「潰敗中」,看不出一絲絲「整頓反攻」的樣子。眼前的國民黨中央,跟唐朝安祿山攻進關中的情況太像了。安祿山從范陽起兵,一路摧枯拉朽般打到潼關。大唐朝廷面對空前危機,宰相楊國忠還在跟大將哥舒翰勾心鬥角,最終逼使哥舒翰出關與安祿山野戰,中伏兵敗,潼關失陷。長安城直到當天晚上,沒看到潼關燃起「平安火」,才驚覺大難臨頭。唐玄宗揚言御駕親征,事實上是帶著楊貴妃逃往四川,中間經過馬嵬兵變,一直逃到劍閣,才停下來喘口氣,然後下詔命四個兒子分頭反攻關中。事實上,當時太子李亨已經在靈武即位(是為唐肅宗)。李亨原本也不敢稱帝,可是郭子儀對他說:「天下人心都在等待詔命,不即位,無以號召人心。」果然,太子踐祚的消息傳到淪陷區,反抗軍士氣大振,不斷襲擊漁陽路(安祿山的糧道),郭子儀、李光弼等才能在一年內克復兩京(長安、洛陽)。國民黨除非能在最短時間內出現新的「天子」,才能收拾人心、部署反攻。而這位「新天子」不必考慮整合黨內其他力量,因為已經都潰散了,他需要的只是「勇敢承擔」而已。然而,以眼前情況看來,國民黨中央比較像「以為潼關尚未失守」的大唐朝廷,還在相互算計。很多朋友問我:「國民黨怎麼辦?」我回答:「等待蔡鍔。」怎麼說?當年袁世凱一心想當皇帝,國民黨發動二次革命失敗,各省一一通電「取消獨立」,孫文、黃興、陳其美先後亡命海外。兩年之後,才有蔡鍔在雲南起義(護國軍)。我的重點在於:若非國民黨的黨、軍巨子都垮了、跑了,根本輪不到蔡鍔,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國民黨主流!易言之,今天看不到「誰能領導國民黨反攻」,因為那些不敢應戰的「天王」還盤據在位子上,而支持者仍然寄期望於他們。所以,國民黨如果沒有「郭子儀」能激勵出新的領導人,就只好在徹底垮光之後,等待「蔡鍔」出現吧!

去梯言/朱立倫:「遠志」還是「小草」?

2015-05-13 01:14:23 聯合報 公孫策


國民黨領表截止日期在即,眾人仍在期待的,其實就是朱立倫一個。國民黨支持者期待朱立倫的心情,跟東晉士人期待謝安幾乎一樣。謝安起初隱居在東山,朝廷一再徵召他出來做官,他就是不肯。當時眾人相互說:「安石(謝安字安石)不肯出來,那天下蒼生要靠誰呢?」後來,謝安終於出山了,要去擔任軍閥桓溫的高級幕僚。眾名士在新亭為他餞行,其中一位高崧趁著酒意,說:「之前大家說『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現在你出山了,天下蒼生又該如何救你呢?」說這話是因為桓溫一直想要誅除王謝等世家,謝安進入他的幕府,如入虎口。朱立倫身為黨主席,民調支持度又最高,國民黨眾人當然心想「立倫不出,如蒼生何?」如此心理的背景也無須多解釋,反正「代表國民黨參選二○一六,如入虎口」絕非過度形容。然而,謝安當年終於還是出山了。他在桓溫幕府期間,有一次,有人送來一批草藥,其中有一味是「遠志」。桓溫拿起來,問謝安:「這藥又名『小草』,為什麼一物卻有二名呢?」謝安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有位參軍郝隆搶著說:「這簡單,在山是『遠志』,出山就是『小草』了。」這擺明了是「虧」謝安,謝安登時面有窘色。桓溫說:「郝參軍這回說得不錯,很有意思喔!」可見謝安當時處境的確很艱難。回頭看今天。朱立倫不肯出山,是不是也懷抱「遠志」呢?有人說他「志在二○二○」,相較於現在出山,卻如眾所預期的敗選,立成「小草」,不出山當然穩當多了,而那就是「遠志」。可是,身為黨主席,如果最後大選慘敗,連黨都將成「小草」,黨主席又將如何自處?前面高崧問謝安的問題,謝安「笑而不答」。事實上謝安出山時就想好了對應桓溫的策略,最終他也做到了,一直「挺」到桓溫病死,沒讓桓溫得逞。朱立倫呢?他一直不領表,當然是因還沒有力挽狂瀾的方略。而如果他在截止之前,推託不了而領表登記,那可真要看「蒼生怎麼救立倫」了。

去梯言/橫柴入灶比貪汙更該死

2015-06-10 01:57:22 聯合報 公孫策


行政院為了要整頓農舍亂象,研擬修正「農業用地興建農舍辦法」,卻因立委「橫柴入灶」而暫緩。「橫柴入灶」是以無理動作比喻為「強詞奪理」。立委所持理由是「農地價格下跌,影響農民權益」,這頂帽子太大,以致沒有官員敢戴,但其實是橫柴入灶。因為,讓農業永續經營才是農民最高利益。然而,農舍問題冰凍三尺,卻非源於「壞政策」。最初修正「農業發展條例」,允許任何自然人皆可買賣農地,是一個立意深遠的政策,讓所有人都可以務農;之後,又開放農地可以興建農舍的規定,那也是一個立意良善的政策,讓務農者的居住品質得以提高。可是,兩個立意良善的政策卻「一加一等於負二」!時至今日,農田中間「種」出了一大堆豪華別墅,當然,裡面住的人都不是「拿鋤頭的人」。怎麼搞的?唐憲宗時,柳公權的書法冠絕當代,憲宗聘他為翰林侍讀學士。有一次,憲宗問柳公權:「你的書法怎能如此好?」柳公權回答:「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憲宗聞言默然,心知柳公權是以「用筆之道」諷諫為政之道。增加農業人口的好政策,加上改善農民居住品質的好政策,為何會「種」出遍地度假別墅的惡果?三個字:心不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好的政策,一旦有心曲解,總能搞出與政策原意相左的結果。以農舍為例,園林可以解釋成「苗圃」、泳池可以解釋成「魚池」,這中間若無「心不正」的官員配合,其實無法做到。柳公權有一位兄長柳公綽,官做得比弟弟大,出將入相。柳公綽擔任山南東道節度使的時候,有一次巡察州縣,經過鄧縣(在今河南)時,親自升堂斷案。當時有兩個官吏犯了法,一個犯贓(貪汙),一個舞文(曲解法令)。鄧縣官員都猜柳公綽會斬那個貪汙的。結果,柳公綽判決:「贓吏犯法,法在;姦吏亂法,法亡。」判那個曲解法令的死刑。以柳公綽的標準,曲解法令的官吏比貪汙的官吏更該死。而若柳公綽活在今世,他會如何判決「橫柴入灶壓迫官員曲解法令」的民代?

去梯言/哦?你是「中共通」?

2015-08-19 01:57:49 聯合報 公孫策


柯文哲去上海,提議要去參觀中共「一大」會址,也就是最初創黨地點。媒體說,柯P自詡為「中共通」,所以大陸方面儘量滿足他的要求。我不曉得柯文哲對中共有多「通」,但是若柯P對中共的瞭解是指「黨史」,那麼,只怕他對現在的中國共產黨瞭解有限。我有一位曾經是台大教授的朋友,當初開放大陸探親不久時,他去了大陸。在一次跟共幹餐敘的場合,這位X教授大談他對中共黨史的瞭解,以及馬克斯、列寧的理論。孰料,那位中共幹部一本正經的說:「X教授,現在大陸已經沒有人在說共產主義了。」事實如此,今天的中國共產黨早就不是當年的中國共產黨了。而最先點出這個的,是一九七六年春天的「天安門詩抄」,那一年,中國人民藉悼念周恩來之名,發表了很多「反革命」(反四人幫)文學作品,其中最有名的是「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另外就是「中國已經不是過去的中國,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但那時的中國,還談不上進步,因為共產黨還是共產黨。終於,四人幫垮台了,中共改革開放卅幾年之後,中國終於「不是從前的中國」了,因為,中國共產黨已不是從前的共產黨了。柯文哲去參觀「一大」會址,要跟中共高幹談什麼呢?談中國共產黨的創黨理想嗎?我們回顧一下「一大」通過的中共第一個正式文獻「中國共產黨綱領」,第一條是定名「中國共產黨」,第二條就說:「由勞動階級重建國家,直至消滅階級差別」,請問,現在的中國共產黨還能代表無產階級嗎?柯文哲如果跟對方大談「創黨歷史」,只會讓對方暗自偷笑;但若直接問對方:「貴黨的創黨精神…。」嗯,那樣比較像是柯P一貫的直白作風。提到創黨精神,中國國民黨也有「一大宣言」,當時適在袁世凱皇帝「薨逝」之後,國民黨的宣言充滿「捨我其誰」情懷,可是其中有一段描述當時人民痛苦的文字:環顧國內,自革命失敗以來,中等階級頻經激變,尤為困苦;小企業家漸趨破產,小手工業者漸致失業,淪為游氓,流為兵匪;農民無力以營本業,至以其土地廉價售人,生活日以昂,租稅日以重。如此慘狀,觸目皆是,猶得不謂已瀕絕境乎?除了「淪為流氓,流為兵匪」之外,今天的台灣社會豈不都適用?重看這段文字,國民黨的領導人難道沒有一點慚愧?


去梯言/風平浪靜看課綱

2015-08-12 01:34:59 聯合報 公孫策


颱風走了,學生在暴風雨來襲前撤退,而教育部也撤回對學生的告訴,高中歷史課綱的爭議,這下子才有可能做理性的討論。爭議初起時,我一時頗難理解:什麼時候開始,居然有那麼多高中學生關心「歷史」了?因為遠在我進入高中之前,就不大有學生看歷史教科書了,除了聯考選擇文法商的學生,為了考試,才去K考古題,也不看教科書。大一修中國近代史,逯耀東(已故)老師有一次在課堂上點名,發現某理科學系有一半的同學沒到,他大光其火,說:「XX系有什麼了不起?我們那時候,歷史系才是第一志願。」曾幾何時,那個XX系也不再受考生垂青,雖然歷史系依舊冷門。高中生進大學受「社會需求」引導而選志願,是一大偏差,也是一大悲劇,卻又是所有人(包括學生、家長、老師)都莫可奈何的現實。而今天有那麼多高中學生走上街頭,關心歷史課綱,逯師倘仍在世,會不會為之欣喜?我想不會。因為逯師經常告誡弟子的是「堅持學術操守,勿向政治壓力低頭」,而這一次學生上街頭,雖非向政治壓力低頭,甚至還向政治力挑戰,可是本質上卻是受到政客的愚弄,最終還被立法院朝野協商放鴿子。當然,這比向政治低頭更糟糕,因為學生抗爭了那麼久,卻不是為「歷史」,而是大人的政治輸贏。我們都知道秦末劉邦項羽的大對決,最後劉邦贏了,項羽輸了。然而,那一段過程的實際情況如何?兩位英雄人物的成敗因素,真的就能簡化為「劉邦會用人,項羽剛愎自用」嗎?錢穆先生就說了:「得讀遍《史記》所有相關人物的列傳,才知得漢高祖與項王相爭始末。」他說的「知得」二字,不是「看過了」,而是真正從每一個關鍵人物的角度,去體認、去理解那一段歷史。也就是說,歷史記載人事時地物是立體的、多角度的,即使劉邦最後贏了,漢朝擁有了修史權,劉邦的「賢/奸/勇/怯」,仍然會在歷史中留下痕跡,讓後人讀到。錢穆先生認為,讀歷史最重要的八個字,一曰「世運興衰」,一曰「人物賢奸」。這一次參與反課綱的同學們應該對藍綠政客的和稀泥作風點滴在心頭,這是體認「人物賢奸」。而如果同學們為台灣前途擔心,則與其在街頭抗爭課綱小節,不如實學獻身為台灣能夠「永載史冊」打拚,那則是「世運興衰」。

去梯言/朱立倫是不是曹丕?

2015-11-04 02:18:09 聯合報 公孫策


王金平說「沒有名分就不輔選」,等於將了朱立倫一軍,朱立倫能不能頂得住,只有等著瞧。而四十位立委連署要求,將王金平置於不分區立委第一名,則代表地方派系對黨中央的一次大反撲。國民黨政權在台灣,好有一比:東漢政治。東漢開國初期,皇權可以完全貫徹,之後開始外戚干政。而小皇帝為了對抗舅舅,只能跟宦官結合,於是演出長時期的「外戚鬥宦官」戲碼。外戚由於隨太后、皇后更換而換姓,不能建立長期執政班子,漸漸不敵永遠在宮中的宦官集團,到了後期,宦官乃完全占了上風。於是外戚拉攏士族(文官)對抗宦官,士族從外戚那兒得到各種特權與利益,又相互標榜、援引,由清流變成剝削者。在皇權式微,外戚與宦官都被軍閥消滅之後,士族成為統治集團的主要力量。當時已經進入三國時期,曹操為了壓抑高門士族,大力拉拔寒門士人。有歷史社會學家認為,曹操跟袁紹的戰爭,本質上是高門與寒門士人集團的對決。雖然後來曹操打贏了官渡之戰,可是士族集團仍隱忍潛伏,伺機反撲。等到曹操死後,曹丕想要當皇帝,只好跟士族妥協,實施「九品中正」,從此士族壟斷了政治資源三百多年(魏晉南北朝時代)。國民黨在台灣,雖然不能硬套「外戚/宦官/士族」模式,可是脈絡走向卻像煞前述情境:起初政令齊一,之後為了壓制黨外崛起,乃跟地方派系結合,同時接受了伴隨而來的黑金。終至黨組織完全失去能量,地方派系如今變成國民黨最主要票源。馬英九二○○八年大勝後,確曾有心消弭派系與黑金,派系於是向王金平靠攏。而馬英九的改革因為他的施政失敗而無法推行,二○一二年大選時,為了選票,只好再跟地方派系妥協。從此,國民黨已無力節制地方派系,四十位立委連署相挺,當然是選票壓力使然。朱立倫的處境與壓力,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馬英九是「敗給士族的曹操」,那朱立倫有沒有「不做曹丕」的選擇?問題在於,歷史跟現實完全無法比擬:一是曹操當年打贏了,二是曹丕當年「只要肯妥協就可以當皇帝」,可是今天朱立倫卻未必。甚至,國民黨如果將王金平置於不分區立委第一名,對政黨票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還真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