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日 星期三

楊造

故事與新聞/政治專業的價值 【聯合報╱楊照】 2012.10.04 03:41 am 政治也是一門專業,也應該適用社會分工交易的基本原則…… 南方大儒者陳良的弟子陳相、陳辛兄弟,老師死後去到滕國,在那裡遇到了宣揚「為神農之言」的許行。陳相聽了許行傳述的「農家」道理,大為悅服,轉而拜倒在許行門下。當時在滕國,剛好有另外一位大儒者孟子,而且孟子對國君滕文公有很大的影響力,於是陳相就跑去找孟子,意圖說服他也支持「農家」的立場。 「農家」的立場是什麼呢?陳相對孟子說:「滕文公是個賢君,但卻不了解根本道理。真正的賢君應該和人民一起耕種,準備自己的食物。現在滕國國君擁有收藏穀物獵物寶物等各式東西的倉庫,那就等於是剝削人民的生產來供養自己,怎麼算得上是真正的賢君呢?」 孟子聽了,就問陳相:「許行許先生都自己下田吃自己種的東西?」陳相回答:「是的。」孟子再問:「那許先生都穿自己織布做的衣服?」「不,許先生穿很簡單的衣服。」孟子再問:「那許先生戴帽子嗎?」「當然戴。」孟子再問:「戴什麼樣的帽子?」「白色、最簡單的帽子。」孟子再問:「他自己編織的?」「不,是拿穀子去換來的。」孟子再問:「許先生為什麼不自己編織呢?」「因為那樣會妨礙他耕田啊!」孟子再問:「許先生煮飯要用到鍋子嗎?耕田要用到鐵製工具嗎?」「那當然。」孟子再問:「鍋子和工具是自己打的?」「不,是拿穀子去換來的。」 一連串的問答,其實已經表白了孟子的立場,也暴露了許行這種立場的矛盾之處。孟子接著再用一連串的問題把它講得更清楚:「拿穀子去換用具,不算是剝削做工具的人,做工具的人也用他們做的工具換穀子,難道就叫剝削農夫嗎?許先生幹嘛不事事都自己做,樣樣都自己生產?幹嘛忙著跟各種工匠交換,許先生不嫌煩嗎?」 陳相只能回答:「沒有辦法一邊耕田一邊又生產這些東西。」 「那麼難道就只有治理人民這件事,是可以一邊耕田一邊做的嗎?」 這就是陳相、許行、「農家」最根本的矛盾,最不合道理的地方。用現代語言說,他們忽略了政治也是一門專業,也應該適用社會分工交易的基本原則。國君倉庫裡的東西,是他用政治專業工作,去跟農人、百工換來的,不是不勞而獲。我們可以討論交換的比例該如何安排,卻不能否定政治專業存在的價值,叫國君放棄他的管理工作,去當農夫。 一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不能、不願接受政治作為一種專業的邏輯。馬英九總統領國家薪水存了多少錢,沒什麼好計較好討論的,那就是他的工作、他的職位給予他的報酬。沒有這樣的報酬,為什麼他要付出這樣的心力?只想要把政府官員的薪水一直壓低,我們又怎麼能期待找到稱職的人才? 重點不在看錢的多寡、存款增加的速度,而是回到社會分工的原則上,去檢驗專業表現,至少訂定出衡量政治專業表現的合理標準,不此之圖,只紛紛囂囂於討論存款,刺激一種政治人物不能有錢的民粹氣氛,那是對政治專業的破壞,難道我們真的希望將來都是由願意領22K的人來當我們的政府首長嗎?


 
故事與新聞/放榜了,只能報導這種新聞嗎?
從主管機關到學院研究到社會公益智庫到媒體,台灣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提供我們可信的數據資料…… 全美國收入最低的四分之一家戶,他們的孩子進入競爭最激烈的一百四十六所大學的比率,是百分之三。相對地,收入最高的四分之一家戶,有百分之七十四的孩子進入這一百四十六所大學。
過去十年內,美國的高中畢業生,單純因為經濟考量,以至於無法進入大學、或從大學休退學的學生,高達兩百五十萬人。
絕大部分美國大學都提供補助獎學金,然而出於競爭的理由,獎學金往往不是給真正家境清寒的孩子。一個中產以上的學生,展現出優異的學業潛力,很可能會有好幾家努力想要提升或維持自身排名的大學,提供全額獎學金,甚至住宿、生活補助來爭取他入學。因而整體而言,全美收入前四分之一家戶孩子獲得大學獎學金的機會,和最後四分之一家戶孩子獲得大學獎學金的機會,幾乎相同。
但絕對不同的是,就算沒有獎學金,中產以上家戶原本就有能力讓孩子上好大學;沒有獎學金,中產以下的家戶就只能教小孩放棄上大學的想法。
這些數據資料,清楚地顯示出美國高等教育的嚴重問題,尤其是在受教權上明顯的不平等。那麼讓我們試著這樣問:在高等教育受教機會公平議題上,台灣和美國比較,是不是好一點呢?
抱歉,真實的情況是,我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根本就不存在台灣可以拿來和美國數據資料比對的基礎。從主管機關到學院研究到社會公益智庫到媒體,台灣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提供我們可信的數據資料。就連一個關係到教育資源分配,又很容易調查的數據──台灣私立大學和公立大學學生的家庭收入背景比對,我們都找不到。
台灣政府長期投入公共資源培養菁英公立大學,透過甄試和考試,往往是原本就有較佳社經地位家庭的子弟,有比較好的準備,也就有比較高的機會進入這些菁英公立大學。結果他們就可以付較低的學費,分配到較多較好的教育資源。那些原本就比較匱乏的家庭,沒辦法讓子女上補習班及提供甄試協助的,結果反而要承擔較為昂貴的私立大學學費。這是從制度面我們得到的印象。
關鍵在:證據呢?沒有人能提供明確的證據來證明或否證這樣的印象,於是討論就都只能是空話。我們的媒體只會花大篇幅報導哪個高中生要出國,哪個高中生考最高分,哪個高中又有最多畢業生考上台大,或各大學系所排名如何變動。竟然沒有一家媒體願意在這個時刻分一點力氣關心社會公平、教育提供的階層流動機會問題,匪夷所思。竟然教育部可以長期不用提供這方面的資料,不用訂定相關的調整、補救政策,也都沒關係,更是匪夷所思。
【2013/08/08 聯合報】@ http://udn.com/